《孔乙己》是魯迅先生于廖廖數(shù)頁之中,將社會對于苦人的冷漠,不慌不忙地描寫出來,諷刺又不很顯露
在人們的心目中,孔乙己只是一個非?？尚Φ娜宋?一個可以解悶取樂的工具.這“可笑”,首先表現(xiàn)在他的外貌的奇特和思想的迂腐上面：孔乙己是酒客中間唯一的“讀書人”,又是“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的人”；“他身材很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shí)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的胡子.穿的雖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bǔ),也沒有洗”.單從這幅獨(dú)特的肖像看來,也約略可以判定,這是一個頹唐不堪、沒有前途的書呆子了.不是嗎?舊社會的生活對這個人物顯得是那樣殘酷無情,幾乎把他逼到了窮途末路,變成“討飯一樣的人”了,可是他不愿意拋棄那件“破長衫”,還要擺出“讀書人”的臭架子,窮酸相,滿口“之乎者也”,教人半懂不懂,以表示自己比別人高明幾分.可是,別人不但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借此逗笑取樂.當(dāng)別人直截了當(dāng)?shù)亟掖┝怂蛲岛渭业臅坏踔虻臅r(shí)候,他一面“漲紅了臉”“額上的青筋條條綻出”,一面爭辯道：“竊書不能算偷……竊書!……讀書人的事,能算偷么?”接著就說了些“君子固窮”“者乎”之類似通非通的話,于是,便引得眾人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孔乙己是自尊的,可是別人卻故意要去刺痛他,問他為什么連半個秀才也撈不到手,這就使他“立刻顯出頹唐不安模樣,臉上籠上了一層灰色”,回答不出,于是,“眾人都哄笑起來；店內(nèi)外充滿了快活的空氣”.
這是一幅多么可笑,然而又是多么可悲的畫面呵!一面是災(zāi)難、痛苦和不幸；另一面是無聊的逗笑和取樂,把“樂趣”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面,封建社會中人與人之間的冷漠和無情,通過這幅“可笑”而又可悲的畫面,不是暴露無遺了嗎?含著眼淚的笑,以喜劇形式出現(xiàn)的悲劇,這是魯迅在這篇小說中所表現(xiàn)的獨(dú)特的藝術(shù)風(fēng)格.
孔乙己誠然是“可笑”的,但在這“可笑”的背后,卻隱藏著弱小者的寂寞而痛苦的靈魂.
孔乙己,這個浸透了封建思想的舊社會的犧牲品,在他的品性中,難道沒有一點(diǎn)可取之處么?他的凄涼的結(jié)局,難道不能引起人們的絲毫的同情和關(guān)懷么?
孔乙己在那群無聊的酒徒和小市民中間是找不到絲毫的人間的溫暖的.成人社會的冷酷無情,逼著他把自己的真誠的感情轉(zhuǎn)移給孩子們,他也迫切地希望著從孩子中間獲得一些溫暖和諒解.他真心誠意地考小伙計(jì)“茴”字的四種寫法,給孩子們每人一顆茴香豆,這些地方使我們發(fā)現(xiàn)他的迂腐的個性中還包含著誠懇和善良.可是即使在孩子們中間,孔乙己也還是找不到絲毫人間的溫暖.
孔乙己是封建科舉制度奴役下的一個可憐的犧牲品,黑暗王國里的一個被侮辱與被踐踏的卑微的小人物.他的迂腐無能,是受封建文化、科舉制度毒害的結(jié)果.他雖然已經(jīng)滄落在社會的最低層,但對仕途的夢想,卻并沒有完全幻滅,他念了一輩子書,到了須發(fā)花白的年紀(jì),還只是個“童生”,連個秀才都不是,卻只知道“茴”字的四種寫法,既不能進(jìn)學(xué),又不會營生.人們哪個還瞧得起他,早把他看成一錢不值的廢物了,可是他還自得其樂,滿口“詩云子曰”,表示自己至少是個讀書人,比人高出一頭,在某種程度上,有點(diǎn)阿Q相.這真是個精神悲劇.魯迅用他的銳利的筆,就是這樣透過孔乙己的靈魂,把封建文化、科舉制度的道德文明的虛偽與無恥,以及它對歷代知識分子的嚴(yán)重精神戕害,冷靜而深刻地剖析出來了.
顯然,魯迅在描繪這個被舊社會扭曲了靈魂的“多余的人”的悲慘一生的時(shí)候,是交織著愛及憎兩種相當(dāng)復(fù)雜的感情的.孔乙己不是壞人,在他身上還保留著善良、誠實(shí)的品性,在這地方,魯迅寄予他深切的同情；可是,作為一個背負(fù)著沒落階級不可挽救的悲劇命運(yùn)的人,魯迅就給以嚴(yán)厲的鞭撻,毫不容情地把他從歷史舞臺中葬送出去,替他唱出了一支無限辛酸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