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房子》第二章 紙?jiān)?6)
劉一水跑回家換了衣裳,快近中午時,就覺得渾身發(fā)冷,烏了的嘴唇直打顫,放學(xué)后勉強(qiáng)回到家中.劉一水著涼生病了.劉一水的家長就鬧到了油麻地小學(xué),就鬧到了桑喬家.這么一鬧,就把事情鬧大了,事情一鬧大了,事情也就好收拾了.到處都有桑喬的學(xué)生.桑喬賠了禮之后,聯(lián)合了板倉小學(xué),甚至聯(lián)合了地方政府,一起出面,將劉一水等幾個孩子連同他們的家長找到一起,發(fā)出嚴(yán)重警告:假如日后再有一絲欺負(fù)紙?jiān)碌男袨?學(xué)校與地方政府都將對劉一水們以及劉一水等人的家長們給予老實(shí)不客氣的制裁.
這天,桑喬對紙?jiān)抡f,“紙?jiān)?板倉那邊,已沒有人再敢欺負(fù)你了,你還是回那邊讀書吧.”
紙?jiān)碌椭^,不吭聲.
“你跟你外婆好好商量一下.”
紙?jiān)曼c(diǎn)點(diǎn)頭,回教室去了.
桑桑的母親說:“就讓她在這兒念書吧.”
桑喬說:“這沒有問題,就怕這孩子跑壞了身體.”
那一天,紙?jiān)伦谡n堂上,沒有一點(diǎn)心思聽課,目光空空的.
第二天一早,紙?jiān)潞屯馄啪统霈F(xiàn)在桑桑家門口.
外婆對桑喬說:“她只想在油麻地讀書.你就再收留她吧.”
桑喬望著紙?jiān)?“你想好了?”
紙?jiān)虏徽f話,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在一旁喂鴿子的桑桑,就一直靜靜地聽著.等外婆與紙?jiān)伦吆?他將他的鴿子全都轟上了天空,鴿子們飛得高興時,劈劈啪啪地?fù)舸螂p翅,仿佛滿空里都響著一片清脆的掌聲.
一切,一如往常.
但不久,桑桑感覺到有幾個孩子,在用異樣的目光看他,看紙?jiān)?并且,他們越來越放肆了.比如,上體育課,當(dāng)他正好與紙?jiān)路衷谝粋€小組時,以朱小鼓為首的那幫家伙,就會莫名其妙地“嗷”地叫一聲.惱羞的桑桑,已經(jīng)揪住一個孩子的衣領(lǐng),把他拖到屋后的竹林里給了一拳了.但桑桑的反應(yīng),更刺激了朱小鼓們.他們并無惡意,但一個個都覺得這種哄鬧實(shí)在太來勁了.他們中間甚至有桑桑最要好的朋友.
桑桑這種孩子,從小就注定了要成為別人哄鬧的對象.
這天下午是作文課.桑桑的作文一直是被蔣一輪夸獎的.而上一回做的一篇作文,尤其做得好,整篇文章差不多全被蔣一輪圈杠了.這堂作文課的第一個節(jié)目就是讓桑桑朗讀他的作文.這是事先說好了的.上課鈴一響,蔣一輪走上講臺,說:“今天,我們請桑桑同學(xué)朗讀他的作文《我們?nèi)湹乩铩?”
但桑桑卻在滿頭大汗地翻書包:他的作文本不見了.
蔣一輪說:“別著急,慢慢找.”
慢慢找也找不到.桑桑失望了,站在那兒抓耳撓腮.
蔣一輪朝桑桑咂了一下嘴,問道:“誰看到桑桑的作文本了?”
大家就立即去看自己的桌肚、翻自己的書包.不一會,就相繼有人說:“我這兒沒有.”“我這兒沒有.”
而當(dāng)紙?jiān)聦锏臇|西都取出來查看時,臉一下紅了:在她的作文本下,壓著桑桑的作文本.
有一兩個孩子一眼看到了桑桑的作文本,就把目光停在了紙?jiān)碌哪樕?
紙?jiān)轮缓脤⑸Ｉ５淖魑谋緩乃淖魑谋鞠鲁槌?然后站起來:“報(bào)告,桑桑的作文本在我這兒.”她拿著作文本,朝講臺上走去.
朱小鼓領(lǐng)頭,“嗷”地叫了一聲,隨即,幾乎是全教室的孩子,都跟著“瞰”起來.
蔣一輪用黑板擦一拍講臺:“安靜!”
蔣一輪接過紙?jiān)率种械纳Ｉ５淖魑谋?然后又送到桑桑手上.
桑桑開始讀他自己的作文,但讀得結(jié)結(jié)巴巴,仿佛那作文不是他寫的,而是抄的別人的.
寫得蠻好的一篇作文,經(jīng)桑桑這么吭哧吭哧地一讀,誰也覺不出好來,課堂秩序亂糟糟的.蔣一輪皺著眉頭,硬是堅(jiān)持著聽桑桑把他的作文讀完.
放學(xué)后,朱小鼓看到了桑桑,朝他詭秘地一笑.
桑桑不理他,蹲了下來,裝著系鞋帶,眼睛卻膘著朱小鼓.當(dāng)他看到朱小鼓走到池塘邊上去打算撅下一根樹枝抓在手中玩耍時,他突然站起來.沖了過去,雙手一推,將朱小鼓推了下去.這池塘剛出了藕,水倒是沒有,但全是稀泥.朱小鼓是一頭栽下去的.等他將腦袋從爛泥里拔出來時,除了兩只眼睛閃閃發(fā)亮,其余地方,全都被爛泥糊住了.他惱了,順手抓了兩把爛泥爬了上來.
桑桑沒有逃跑.
朱小鼓跑過來,把兩把爛泥都砸在了桑桑的身上.
桑桑放下書包,縱身一跳,進(jìn)了爛泥塘,也抓了兩把爛泥,就在塘里,直接把爛泥砸到了朱小鼓身上.
朱小鼓在臉上抹去一把泥,也跳進(jìn)爛泥塘里.
孩子們閃在一邊,無比興奮地看著這場泥糊大戰(zhàn).
紙?jiān)抡驹诮淌依?從門縫里悄悄向外看著.
不一會工夫,桑桑與朱小鼓身上就再也找不出一塊干凈地方了.老師們一邊大聲制止著,卻又一邊看著這兩個“泥猴”克制不住地笑著.
孩子們無所謂站在哪一邊,只是不住地拍著巴掌.
蔣一輪終于板下臉來:“桑桑,朱小鼓,你們立即給我停住!”
兩人也沒有什么力氣了,勉強(qiáng)又互相砸了幾把爛泥,就彎下腰去,在爛泥塘里到處找自己的被爛泥拔了去的鞋襪.孩子們就過來看,并指定爛泥塘的某一個位置叫道:“在那邊!在那邊!”
桑桑爬上來時,偶然朝教室看了一眼.他看到了藏在門后的紙?jiān)碌难劬?
兩天后,天下起了入冬以來最大的一場大雪.
教室后面的竹林深處,躲避風(fēng)雪的一群麻雀,卿卿喳喳地叫著,鬧得孩子們都聽不清老師講課.僅僅是一堂課的時間,再打開教室門時,門口就已堆積了足有一尺深的雪.到了傍晚放學(xué)時,一塊一塊的麥地,都已被大雪厚厚覆蓋,田埂消失了,眼前只是一個平坦無邊的大雪原.然而,大雪還在稠密生猛地下著.
孩子們艱難地走出了校園,然后像一顆顆黑點(diǎn),散落雪野上.
桑桑的母親站在院門口,在等紙?jiān)?中午時,她就已與紙?jiān)抡f好了,讓她今天不要回家,放了學(xué)就直接來這兒.當(dāng)她看到校園里已剩下不多的孩子時,便朝教室走來.路上遇到了桑桑,問:“紙?jiān)履?”桑桑指著很遠(yuǎn)處的一個似有似無的黑點(diǎn):她回家了.”
“你沒有留她?”
桑桑站在那兒不動,朝大雪中那個向前慢慢蠕動的黑點(diǎn)看著——整個雪野上,就那么一個黑點(diǎn).
桑桑的母親在桑桑的后腦勺上打了一巴掌:“你八成是欺負(fù)她了.”
桑桑突然哭起來:“我沒有欺負(fù)她,我沒有欺負(fù)她……”扭頭往家走去.
桑桑的母親跟著桑桑走進(jìn)院子:“你沒有欺負(fù)她,她怎么走了?”
桑桑一邊抹眼淚,一邊跺著腳,向母親大叫:“我沒有欺負(fù)她!我沒有欺負(fù)她!我哪兒欺負(fù)她了?!………”
他抓了兩團(tuán)雪,將它們檬結(jié)實(shí),然后,直奔鴿籠,狠狠地向那些正縮著脖子歇在屋檐下的鴿子們砸去鴿子們被突如其來的攻擊驚呆了,愣了一下,隨即慌張地飛起.有幾只鉆進(jìn)籠里的,將腦袋伸出來看了看,沒有立即起飛.桑桑一見,又檬了兩個雪球砸過去.鴿籠“咚”一聲巨響,驚得最后幾只企圖不飛的鴿子,也只好飛進(jìn)風(fēng)雪里.
鴿子們在天空中吃力地飛著.它們不肯遠(yuǎn)飛,就在草房子的上空盤旋,總有要立即落下來的心思.
桑桑卻見著什么抓什么,只顧往空中亂砸亂掄,絕不讓它們落下.
鴿子們見這兒實(shí)在落不下來,就落到了其它草房頂上.這使桑桑更惱火.他立即跑出院子,去追著砸那些企圖落在其它草房頂上的鴿子.
母親看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桑桑:“你瘋啦?”
桑桑頭一歪:“我沒有欺負(fù)她!我沒有欺負(fù)她嘛!”說著,用手背猛地抹了一把眼淚.
“那你就砸鴿子!”
“我愿意砸!我愿意砸!”他操了一根竹竿,使勁地朝空中飛翔的鴿子揮舞不止,嘴里卻在不住地說,“我沒有欺負(fù)她嘛!我沒有欺負(fù)她嘛!……”
鴿子們終于知道它們在短時間內(nèi),在草房子上是落不下來了,只好冒著風(fēng)雪朝遠(yuǎn)處飛去.
桑桑站在那兒,看著它們漸漸遠(yuǎn)去,與雪混成一色,直到再也無法區(qū)別.
桑桑再往前看,朦朧的淚眼里,那個黑點(diǎn)已完全地消失在了黃昏時分的風(fēng)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