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讓眼睛老去
小孩子的眼睛是透明的,比深山里的泉水還要干凈,他看著你的時候,真真純純毫無保留,便會生出一絲絲感動,像雪花落在掌心融化成水.年輕人的眼睛里有喜怒哀樂、棱角分明,轉(zhuǎn)身間秋葉落去,相逢又是驚喜,年年飛揚著風華.一如那些會言語的、不會言語的生靈,偶爾對視,淺淺一絲笑意,交流著彼此的年輕與生命.
最怕不是迎著朝陽的輪廓容易變老,奔跑著的腳步逐漸蹣跚,而是目光掠過,原本水波般的靈動罩上一層無形的堅硬,也許微笑掛在嘴角,在彼此的觀照中卻不能發(fā)生感應.像一朵干冷了的玫瑰,麻木地蜷縮在明亮櫥窗的角落,迅速地陷溺衰老下去.
記得古龍在形容他筆下的李尋歡時,說他的眼睛竟仿佛是碧綠色的,仿佛春風吹動的柳枝,溫柔而靈活,又仿佛夏日陽光下的海水,充滿了令人愉快的活力.這樣的眼睛便是年輕的,他將馬車的簾子撩起來的那一刻,風沙退散,屏幕也跟著亮了起來.然后古龍又說,或許就是因為這雙眼睛,才能使他活到如今.我們便不難想象,那瞬間他與漆黑的江湖相視而笑,衣袂飄飄,灑脫地游走.生機,就如此分明地拒絕了失敗與衰老.
我們行走在花開花落的人間,所能遇見的風和露都是一樣的,只因為有了一雙年輕的眼睛,才有了青春風景.我透過重重歲月的云煙,凝視著三毛的眼睛,那雙秋水為神的清澈眼眸.輾轉(zhuǎn)塵世的千山萬水,如逝如流的哀樂人間,時空在駐足回首間凝止,她輕輕的筆端卻依然在說：我們的目光交會的一剎那,彼此就認可了對方,帶著一點熟識的笑意,很奇妙.如同山澗清流的小溪,何處相逢的情誼不曾被苦難與孤寂磨滅.一片陽光飄落在斑斑駁駁的墻壁上,不老的生命于風浪之后變得更加通透與慈悲.
年輕,是眼底一泓碧水波光漣漪,是靜賞秋葉飄落,奇跡般地落在某一頁詩句里,是陽光中漂浮著的薄薄的青霧帶,緩緩流動著一生的因緣,是黑色綿衣的老人在黃土高原上佝僂著奔跑,追逐那于前半生定格在破舊土屋外的愛情.在由新生而青春,由遲暮而重生的時刻,每一個人都是年輕的,春去春又回來,屬于生命的燦爛歲月,不是在命運的磨折中一點一點黯淡,塵灰煙火的顏色,只能點染山水一程程斑白的鬢角.而永遠的青春,是兩腳踏翻塵世路,秋水微凝,春山淡淡.心不老,人就不老.眼睛不老,世界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