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童年的家,就在這里.
幾十年歲月流逝,也是滄桑.那些老鄰居是否還在?劉家大嬸沒事還哼唱大口落子嗎?李家大叔還愛喝上兩盅老龍口嗎?王大爺和韓大叔還常在路燈下臉紅脖子粗地殺兩局嗎?
我最想見的是個瘸子.我記得他好像姓謝,太久遠了,好多事情都忘記了,甚至不該忘的也忘記了,可我忘不了他.
他住在這條小巷的盡里頭,那棵白楊樹聽說就是他栽的.他在一家小工廠打工.小時候,我們在小巷里時常碰見他,有時候我們還惡作劇地喊起他瘸子,可他對我們只是笑一笑,他一笑我們喊得更響了.他不像別的大人,我們一點也不怕他,因為他一點也不叫人害怕.
那年夏天,也是雨天,雨真大呀,小巷里積滿了水.放學回來,我們巷內(nèi)的幾個孩子都呆在巷子口,雨水像開了閘的河水,從小巷里涌出,嚇得我們只好向巷子里聲地喊著：“媽……爸……”
老謝從小巷里出來了,他又沖我們笑笑,“沒出息,啥爸呀媽呀的,他們還沒下班呢!來,瘸大爺背你們.”在沒膝深的水里,他一瘸一拐地來回走了五六趟,把我們幾個孩子分別背回了家.我伏在他的背上,他一直在說,摟緊我,別怕,瘸大爺摔不著你.那天晚上,爸爸和媽媽嘮起這件事,他們都說老謝真是個好人.好人,這個贊譽太平常了,可你細想想,我們什么時候特意地把這贊譽送給誰.
是啊,老謝真好.
從那以后,我們再也不喊他瘸子了,都喊他瘸大爺.他看見我們還是那么笑一笑,笑出滿臉的幸福.聽說他是老八路,跟董存瑞是一團的,解放沈陽的時候腿被炸傷了.
我上三年級的時候,爸爸到五七干校去了,家里只有我和媽媽.淘氣的我和同學比上樹,就在瘸大爺親手栽的白楊樹上,我摔了下來.媽媽急壞了,背起我就走,可瘦弱的她哪能背動我呀,剛走幾步她就摔倒了.這時候又碰上了老謝,他二話沒話,背起我就往醫(yī)院跑.
我又一次伏在老謝的背上,他一瘸一拐的跑.我仿佛就在顛簸的船上,船載著我沖過了波浪,沖到了平靜的彼岸.我醒過來了,媽媽沖老謝笑了,老謝又是憨憨地笑笑,“這小子,有出息.”后來,我們?nèi)腋职肿呶迤?家搬到遠遠的遼西.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回到童年的小巷,再也沒有見過老謝——我的瘸大爺.
三十年了,我又回到了故鄉(xiāng).在這雨季,在這細雨蒙蒙的下午,我記得,這小巷叫隆安里,看那棵白楊樹還在.這不叫“隆安里”,是“振興路”.是我記錯了嗎?那么,我童年的小巷,你在那里?老謝,我的恩人,你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