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天氣驟變,烏云密布,狂風(fēng)暴雨,無情的狂風(fēng)在怒號,將我茅屋的茅草也給卷走了.有的卷過了江,到了江對岸,有的也沉在池塘的水中了.瞧,安史之亂,天下已經(jīng)亂成一團(tuán),窮困潦倒的人無數(shù),而那狂風(fēng)暴雨,卻也在附和那戰(zhàn)亂,將窮人僅剩的一點財產(chǎn)吞噬.我的茅草有的也被玩耍的孩童抱走了.他們啊,竟然欺負(fù)我年老力衰,竟然忍心光明正大在我面前做“賊”.我惟有撐著拐杖,回到我那殘破不堪的茅屋里嘆息了.細(xì)細(xì)想想,或許那些頑童,也是因為窮困才會包走我的茅草,我們都是同病相憐之人啊! 一天的時間過地多么漫長啊!那漫漫黑夜更是難挨.那多年未洗的被褥早已冷得像塊鐵一樣了,試問這蓋上去怎么會暖呢?想當(dāng)年我那嬌兒在睡覺時睡相不好,硬是將被子踢了個大洞,如今,我也只剩這破爛的被子了.屋子經(jīng)歷了狂風(fēng)暴雨里洗刷,早已支撐不住了.這漏水,那也漏水,連那冷似鐵的被子,也被雪上加霜,這下子,我就不要想再睡好了.這漫漫的長夜何時才到盡頭啊! 憶起安史之亂,這受苦受難的還是百姓啊!戰(zhàn)火無情,使那窮困潦倒的百姓更是掉入萬丈深淵,無人救援!若我能有千百萬間房屋,讓天下無處可去的窮人在這安度風(fēng)雨之夜,那房屋不管風(fēng)肆意地吹,雨瘋狂地下,也穩(wěn)穩(wěn)地立在地上.如果我真的有,那該多好! 若是我還有機(jī)會可以弄到這千百間穩(wěn)固如泰山的房屋,就算我受凍挨餓也值得啊! 戰(zhàn)亂害人啊!反對戰(zhàn)爭,堅持和平!
2.八月深秋,凄風(fēng)怒號.衣衫單薄、步履蹣跚的老年杜甫,眼睜睜地看著屋上的茅草被風(fēng)一點點刮跑卻束手無策.他想撿起刮掉的亂茅以待風(fēng)停后修繕,可狂風(fēng)把茅草刮得到處都是,有的掛上了樹梢,有的沉入了塘坳,還有的飄過了江郊……
杜甫無奈地把眼前的一些茅草收拾著,突然從南村跑來一群孩子,他們從老人手中搶過茅草就跑,絲毫不理睬主人的呵斥,轉(zhuǎn)眼就消失在竹林里了.杜甫倚著拐杖只能嘆息著安慰自己：唉!都是可憐人,就算我送給你們?nèi)∨伞?br/>風(fēng)停了,黑云四起,灰蒙蒙的天空越來越昏暗,接著下起了雨.這整整一天,他一家人幾乎連飯也沒得吃,只是孩子喝了一點玉米粥,說是玉米粥,只不過是一碗水加了一點玉米面罷了.杜甫躺在床上,想到流亡時,一路上受凍挨餓,再想想其他的老百姓,流離失所連個安身的草房也沒有,他的心更涼了.這時,小兒子被凍醒了,杜甫伸手一摸兒子的被窩,竟像鐵一樣冰冷,仔細(xì)一看,還有好多裂縫,可全家人僅有這一件棉被御寒,怎么辦呢?雨仍下個不停,屋頂四處漏水,屋里沒有干處.杜甫佝僂著身子,望著眼前的一切,一股酸澀涌上心頭,不由地祈禱,雨啊,停止吧!百姓已經(jīng)苦不堪言了!
安史之亂開始后,杜甫憂心忡忡,經(jīng)常失眠.他暗地里呼喚國君：你為什么偏愛美人而不要江山?你為什么沉迷香夢還不蘇醒?你為什么貪圖享樂而忘記了黎民百姓?
今夜有淚如雨!誰又能安然入睡?
恍惚中,杜甫眼前突然出身了千萬間寬闊的房屋,無數(shù)的貧苦人正歡天喜地地?fù)Q新居……杜甫笑醒了,才發(fā)現(xiàn)是在做夢.杜甫在暗夜中許愿：如若夢想真的能實現(xiàn),那么我的屋被刮破、人被凍死也心甘情愿!可是,回答他的,只有呼嘯的凄風(fēng),陰綿的苦雨……
3.八月,黃燦燦的葉子在狂風(fēng)中飛舞.沙沙沙,沙沙沙.狂風(fēng)怒號,千千萬萬的落葉在那一瞬間飄滿天空.眼前留下的只有一抹金黃.
天色昏暗,深沉,大雁匆匆飛過,大風(fēng)在這暗無天日的時刻咆哮,咆哮.當(dāng)兒,我屋頂上那層層厚厚的茅草被大風(fēng)卷起.有的乘著風(fēng)勢,飛渡過浩浩蕩蕩的江水.風(fēng)漸漸減弱,茅草隨之緩緩降落,灑落在江邊.有的則纏繞在大樹梢上,有的被風(fēng)飄轉(zhuǎn)起來沉到了低淺的池塘水中.此時的我十分焦灼,憤怒,慌忙而不知所措.直拍大腿,呼喊著,跺著腳,眼里流淚.
茅草被吹到平地上的,被一群家景貧窮,調(diào)皮搗蛋的南村小孩冒著狂風(fēng)抱跑了.我急得追呀,喊呀.可這群孩子卻沒當(dāng)回事,仍嘻嘻哈哈地抱著茅草跑入竹林去.一臉無奈.回家后,倚著手中的拐杖,望著屋頂上空陋的天空,獨自默默嘆息.我怎么遇到如此不幸的遭遇?這群頑童竟忍心這樣當(dāng)面做“賊”!
不一會兒,風(fēng)漸漸停下來了.黑云像墨色一般.秋季天空陰沉迷蒙漸漸到了傍晚.周圍充滿著暗淡愁慘的氣息.何時才有新的太陽?望著破舊的被子,冰冷得像鐵板一般.正呼呼大睡的孩子睡相不好,把被面撐破了.雨點嘩嘩地降落,失去茅草遮蓋的屋頂一直在刷刷地漏雨.床上全是濕漉漉一片,找不到一丁點兒干燥的地方.屋角像下垂的麻線一樣密集的大雨未曾間斷,冷得我直打哆嗦.貧困交加的日子如何熬過?自從“安史之亂”的興起,我們又睡過多少個安穩(wěn)覺?望著這又濕又冷的長夜,敢問我如何挨到天明啊?我真迫切地希望老天發(fā)發(fā)慈悲,讓這雨停下來,讓明天的太陽快升起吧!
夜闌人靜,萬物都在夢鄉(xiāng)里沉睡,唯有我徹夜不寐,時而憂郁,時而嘆息.嗚呼!徹夜不眠讓我形容憔悴.可是,我如何得到寬敞的大屋千萬間,庇護(hù)天下的士人過上安定的日子,讓天下所有的老百姓都開心,都?xì)g顏啊!風(fēng)雨中永不動搖安穩(wěn)如泰山的屋子,生活,我何時能夢見你們?嗚呼!什么時候人間才會聳現(xiàn)這么多的房屋,到那時唯有我獨破受凍而死也心甘情愿啊!
天無情!雨無情!我無能,我無奈!只有默默期盼,嘆息.順著八月的秋風(fēng)流下深深的淚滴.
4.一滴又一滴冰涼使他從安眠中醒來.睜開眼時,恰好有一滴落在他的嘴角——他透過殘留著的茅草看見頭頂?shù)奶炜张c殘月.他努力撐起衰弱的身子.不斷有雨水夾雜著沙土與石子掠過他的臉頰,甚至有一只灰鼠的尸體撞上了他的鼻梁.然而他無暇費心于此——屋頂部分的茅草分明一簇一簇地被風(fēng)抱起,割開天空的完整.余下的朦朧睡意在這一刻消失無蹤.他騰起來狂奔出門,草鞋發(fā)出的啪嗒聲卻沒有驚醒熟睡的幼子.風(fēng)仍然恣睢地嘶吼著,穿過葉的間隙與湖面,掠起沙沙聲與翻騰的波濤；亦糅合著土石透過破舊的長衫直打在他的胸膛,打在他的眼角與唇邊,使他的每一根骨都顫栗發(fā)冷.他竭力想拾回它們,然而他不知道應(yīng)該向哪個方向前進(jìn)——三四簇茅草被梧桐的枝椏攔截住,在那上面扭曲顫抖；另一些則被卷到了遠(yuǎn)處的湖面上.身前幾十步以外也落下了一堆茅草,他努力使自己趔趄的步伐更快一些.可西北方向奔來的幾個瘦小的身影卻更快地向這堆濕透了的茅草跑來——他看清楚他們是村里的孩童,而他們卻快他幾步步抱起了這堆茅草,最小的那個甚至只有力氣抱起一小把.他們迅速地跑向竹林深處閃爍著的微弱亮光.其中的一個轉(zhuǎn)身看了他一眼,布褂千瘡百孔,在風(fēng)里招搖.借著天邊的第一線曙光,他接觸到了他瞳仁里隱約閃爍的憂慮、無奈、欣喜,以及些許的懼意.這讓他沒有了追逐的心思.暗夜里,他們逐漸遠(yuǎn)去的背影讓他的腦海中恍惚地閃現(xiàn)出開元十幾年他在長安所見的一群孩童嬉戲追鬧的情景,只是這群孩童的腳步聲卻傳達(dá)了太多的匆忙與慌亂.一聲輕微卻清晰的嘆息在他的心頭響起.風(fēng)弱了,被它吹散的云層都聚攏來,雨忽地猛烈起來,開始兇悍地敲擊著他,他的舊衫與寒冷一起貼在了皮膚上,雨水順著身體的輪廓流淌不止,與此同時,眼前的破屋讓他的心也仿佛被寒冷浸透.推開木門,伴隨著吱呀的一聲.他的幼子似醒而非,皺住眉頭身子瑟縮一團(tuán).他安撫著他,把他移到殘留的那一部分的茅草底下——不知道它還能不能阻隔寒冷呢.他順勢坐在床頭.身上積蓄的雨水留下來,帶走更多的熱量.手指被雨水泡得變形、僵硬而冰冷,像白天他握過的鐵犁.他找不到法使自己的身體暖和一點.心亦然.天空還像他醒來時那樣的暗,將明未明的樣子,也許過了一個時辰,也許才一須臾,而他覺得,天也許會這樣一直暗下去.雨似乎小了點,成為細(xì)長的麻絲.它們不緊不慢地染濕每一寸地方.他不得不不停地為幼子拂去床板上的積水,他的身子忍不住開始顫抖,像風(fēng)中的茅草那樣,或許更劇烈.但是他并不感到困乏,自玄宗末年,翻來覆去早已經(jīng)是便飯——只是這一次,更為濕寒罷了.他的余光觸碰到一卷濕透了的書本.只有這一刻他想起了長安的酒樓,被溫得滾燙的女兒紅,以及那時在酒樓外衣著襤褸眼角涌著苦楚的乞丐.也許應(yīng)該有許多這樣的地方,廳堂高敞,爐火通紅,明亮得晃眼的油燈徹夜不滅.寒冷疲憊的行路人,窮困潦倒的避難者,貧寒不第的讀書人,他們都能在里面停歇取暖.這樣的臆想使他原本僵硬的嘴角有了些上揚(yáng),寒冷亦仿佛見到久別的陽光,緩緩?fù)巳?然而他的寒冷還遠(yuǎn)遠(yuǎn)沒有能夠退到盡頭,在太多他看到和沒法看到的地方,有太多的人和他一樣在數(shù)著雨滴等待,天天等待,永遠(yuǎn)等待.雨也仍然敲打著,聲響清脆.終有一天,在很多很多年以后,會有人坐在有他想象中那么美好或比他想象中更美好的屋子里,讀他這天所寫的詩,會知道曾經(jīng)有個叫杜甫的人,會感知他內(nèi)心的寒冷,會理解他頭上的白發(fā),會想——讓他的等待有一個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