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坡人
西有周口店,東有上宅,這是就北京而言.上宅文化遺址位于京東我的故鄉(xiāng)平谷境內,距今約六千至八千年,應屬新石器時代早中期.曾有專家論道：上宅文化早于西安半坡.我在歷史書上,是見過半坡遺址出土的魚紋彩陶盆的,只是所知不詳.而今到了西安,便不能不拐個彎,繞路半坡了.
一路想來,渭河發(fā)源于甘肅,滔滔滾滾曲折而來,奔騰東流注入黃河,橫貫陜西中部.渭河流域,支流密布,土地肥沃,人稱八百里秦川,為人類生息繁衍的搖籃.半坡遺址恰在秦川上,背依白鹿原,前臨浐 河,距今約五千至六千年,當是新石器時代中期了.作為時間上前后相繼的上宅文化遺址,北有燕山,南有泃 河,依山傍水.看來人類早期生活似有共通之處,畢竟那個時代人類還只有被動的依賴自然,而不能主動地征服自然改造自然.半坡遺址,發(fā)現(xiàn)于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是典型的母系氏族聚落遺址,以豐富的文化遺存,成為我國仰韶文化的代表.半坡博物館,就坐落在遺址上,進去,須登幾十級臺階,仿佛一條時光隧道,一級級引我步入遠古先民的生活情境中.
半坡人居住的地方,用今天的話,應該叫半坡村.無論是方形的還是圓形的房屋,多為半地穴式,而且以小屋居多,大屋僅一座,位于中央,小屋圍大屋而筑.這種環(huán)形布局,不會是無意識的,明顯地體現(xiàn)著團結向心的一種原則一種精神.上宅文化遺址,也是半地穴式建筑,大多是不規(guī)整的橢圓形,屋內都埋有一個或兩個深腹罐,是灶塘吧,且兼及存儲火種.因沒有全部挖掘,不知是否也有大屋 ,也環(huán)形布局.我想,有可能同半坡類似的.半坡遺址上,有很多柱洞,其建筑應是用樹木枝和其它植物的莖葉再加泥土混合架構而成的,上宅文化遺址也發(fā)現(xiàn)了柱洞.這些今天看來實在是不起眼的"馬架子窩棚",卻是六千年前先民的杰出創(chuàng)造,是中國土木合構的古典建筑的發(fā)端了.穴居日久,容易“下潤濕傷民”,人們便就地取材,鋪茅草、皮毛甚至烘烤地面.屋內設有火塘,但無煙道,一旦失火,就得重新搭造,何等艱難的生活!人類發(fā)展是緩慢的,每一個進步,都經歷了漫長的生活實踐甚至付出了血與火的慘重代價.原始的先民,也在努力尋找自己的生存空間,棲身之地,我們現(xiàn)在的煙囪等通風通煙易如反掌,隨心所欲,半坡人不行,他們一定希望生活得更好,但能做的,也只有那樣,實屬不易了.那么,這些房子里又住著什么人呢?既處在母系氏族階段,每個小房子,似應住著過婚姻生活的婦女以及不確定的來訪的其他氏族的男子,當然,也會有男女相對穩(wěn)定的對偶婚,但絕不是后來的一夫一妻制,依然依附于母系大家庭內,子女只知其母,不知其父.最受尊重的“老祖母”或另外多族的首領住在大屋子里,同時也是老年、孩子的集體住所.在半坡村里,人們過著生而平等相安無事的原始共產主義生活.
既然居住區(qū)是一種環(huán)形布局,那么,四周環(huán)繞一條壕塹圍護,就很正常了,盡管現(xiàn)在只清理一小段.塹深六至七米,寬五至八米.半坡人沒有現(xiàn)代挖掘設備,完全是用簡單的石鏟一鏟一鏟掘成的,數(shù)百米的壕塹,算來起碼出土量要一萬多立方米,那時一個氏族能有多少人?除去老弱病殘,還有多少強壯者?其工程之浩大之艱難,恐怕不亞于后人開鑿一條大運河.中華民族最能吃苦耐勞,從原始先民也得以體現(xiàn).夏雨時節(jié),村落積水可以疏導到壕塹中,而野獸襲擊、外族侵襲,壕塹做了第一道防護的屏障,稱這是后世城壕的雛型或先驅,不為過.塹北為墓葬區(qū),是一片完整的氏族公共墓地,死者排列相當整齊,一般頭部向西,以單人葬為主,也有二人四人葬；有一次葬,也有二次葬；有仰身葬,也有俯身葬；有直肢葬,也有屈肢葬,以及甕棺葬.其中,成人兒童分開,兒童大多不葬于公共墓地內,而是置于甕棺內,埋在房屋附近,或許想孩子年幼,尚需父母照顧吧,尤其甕棺上有一鉆鑿的孔洞,大概是作為孩子靈魂的通道,表明半坡人已經具有人死后而靈魂不滅的觀念了.如果從整個墓葬看,雖然那時仍處于原始社會,生產力水平極其低下,物質極其匱乏,人類還沒有走出混沌,因而沒有階級,沒有貧富,更沒有剝削與壓迫了,但差別總是有的,可能社會學家會有很多種更科學更合理的解釋,而憑直覺我以為,屈肢葬、俯身葬,一定與仰身葬不同,仰身葬者一定優(yōu)于其他葬者,不然,就不會隨葬品大多出現(xiàn)在仰身葬中了,哪怕幾件陶罐,現(xiàn)在覺得忒不值幾個錢了,而那時當是較為貴重的了,宛若后代隨葬的青銅器、金銀器一般.
半坡人要生存下去,最基本的就要有食物.其途徑,一靠狩獵.從出土的許多石或骨的箭頭看,他們已普遍使用弓箭,還有石球石矛. 由此可以想見,人類發(fā)明了弓箭與矛,延伸自己的臂力,最初只為滿足生存需要,后來進入階級社會,為了爭奪領土,為了爭奪權力,弓箭與矛才用于戰(zhàn)爭,用于消滅人類自己!二靠捕魚.數(shù)千年了,漁網(wǎng)難以保存,網(wǎng)墜兒卻不易腐朽,很簡單,就是把扁平的小卵石,兩側擊打出缺口,拴在網(wǎng)沿上,墜網(wǎng)沉入水底,網(wǎng)在水中張開,待魚自投了.似乎陶器上曾印有布紋,半坡人已經紡紗織布,因此,他們就一定能夠用細繩,編織魚網(wǎng).他們應該具有了這種能力.當然,我們切不可將五六千年前先人的智慧估計太高,畢竟是人類的童年,還沒有進入文明時代,相反,也不可能把他們的智慧估計太低,什么都不行,那還怎么稱得上萬物之靈呢?三靠種值.半坡人已大量使用石鏟、石斧、石鋤、砍伐器等生產工具,進入了較發(fā)達的原始農業(yè)階段.他們用石斧、砍伐器砍倒樹木,芟除雜草,并放+火焚燒,再用石鏟翻掘土地,石鋤和尖木棒挖穴點種,最后,用石鐮或陶鐮收獲,食用時用石磨盤、石磨棒脫皮碾碎.現(xiàn)已發(fā)現(xiàn)半坡人盛粟的罐和粟腐朽后的遺物,證明半坡人學會了栽培,粟耐旱易種,且便于存貯,不僅養(yǎng)育了六千年前的先民,至今仍是中國北方種植的主要作物.故此,我國是當之無愧的世界上農業(yè)發(fā)展較早的國家之一,也是最早栽培粟的國家了.記得上宅人也使用了石斧、石鏟、石磨盤、石磨棒,通過谷類孢粉鑒定,那時上宅地區(qū)便孕育了原始農業(yè)的萌芽.正是由于六千年前先民的生活是建立在農業(yè)生產基礎上,即便是刀耕火種,他們才能夠過著較穩(wěn)定較長久的定居生活,不然,或許他們還要扶老攜幼,一群群地四處飄泊,隨地而安呢.
坡人,制作了大批彩陶.雖然耕作于遠古時期,卻顯現(xiàn)著魅人的藝術感染力.他們以天真的童稚目光,好奇地觀察和認識著變幻無窮的斑斕世界,用彩色繪制在陶器上,那藝術形象盡管簡潔,卻寓意深刻,充分再現(xiàn)了他們的精神世界.總的看,這些彩陶或寫實,如游動的魚,奔馳的鹿,應是他們漁獵的寫照,藝術不可能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當然,也會寄托著希望捕獲更多的魚和鹿的心愿；或審美,彩陶圖案多在陶器外壁上部,圖案逼真,筆畫流利疏朗,顯然具有裝飾作用；或象征,如人面魚紋圖案,人面涂彩,口部銜魚,三角頭飾,或許這就是半坡氏族的圖騰、族徽.彩繪中,魚紋形象很多,表現(xiàn)手法也由簡單而逐漸豐富,由寫實而逐漸脫離了魚的自然形態(tài),成為寫意的幾何圖案.是寓人于魚,還是寓魚于人?抑或人魚合為一體?可以想見,半坡氏族極有可能是以魚類水族為圖騰的.既然如此,他們會不會認為他們就是由魚變化來的呢?如果是,倒與幾千年后科學所研究的人類起源于魚相吻合了,只是吻合,不可同日而語.據(jù)說,夏部族是以龍紋為主要的圖騰紋樣（又傳說夏禹治水）,是否從半坡氏族的魚類水族深化派生出的呢?上宅文化遺址發(fā)現(xiàn)了許多鳥首陶柱,專家認定這是上宅人祭祀的東西,崇拜的圖騰.那圖騰是一種鳥.曾有人認為商部族就發(fā)源于燕山山脈南麓,而商部族信奉的是玄 鳥,即燕子,那莽莽蒼蒼的山脈又叫燕山,我不敢妄斷商部族就一定是由上宅人繁衍來的,這其中是否會有些內在關聯(lián)甚至一脈相承呢?尚未可知.上宅文化遺址出土的陶器上,還沒有發(fā)現(xiàn)具有明顯的有規(guī)律的符號,而半坡多種器物上,都有符號,筆畫均勻流暢,相當規(guī)整.同類符號在關中地區(qū)其它遺址中,多有發(fā)現(xiàn).從其形狀看,同殷商甲骨文十分相象,二者都出現(xiàn)于中國北方中原地區(qū),只時間有別.是純粹的偶然嗎?甲骨文會不會來源于這些刻劃的符號呢?無論如何,甲骨文已經是一種很成熟很系統(tǒng)的文字,絕不會憑空產生的.而這些符號,到底代表什么意義,只有求教半坡人了.
半坡,仰韶文化的代表,太博大精深了,門外的我只匆匆一瞥,僅僅看了幾個先人足跡.而這足跡,甭管是深是淺,也是母親在遠古留下的.況且,與上宅人盡管遠隔千年與千里,足跡卻時斷時續(xù)地連貫在了一起……
河姆渡人,干欄式房屋,吃水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