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雷家書》話題集中于家庭,婚姻,對遠方兒子的掛念,平淡而深摯,可見掛肚牽腸的天下母親之心.
全書最后是傅雷與朱梅馥遺書的影印件,時間定格于1966年9月2日夜,就在當夜,二人雙雙自縊,寧為玉碎,不為瓦全,以昭天地.那是中國文化史上慘痛的一頁,也許對于身處在那個時代驚濤中的人,它只是眾多悲劇中的一幕,無數(shù)無辜靈魂的呼號與吶喊,也無法喚醒深沉的夜.而對于傅聰,傅敏而言,他們在一夜之間失掉了一個世界,永遠失去了撫養(yǎng)他們,教育他們,指引他們,督責(zé)他們,慈愛而高尚的雙親.彌拉（傅聰?shù)膬鹤樱┻€穿著奶奶親手編織的毛衣,卻再也不可能親眼見到他的奶奶.1958年傅聰自波蘭出走英國后,傅雷和自己的兒子就被意識形態(tài)的深深大洋所隔絕,現(xiàn)在他們真的被隔絕在兩個世界了,一個是陰,一個是陽,永無相見之期.我們已經(jīng)無法分辨,究竟哪一種隔絕才是樂章中最悲愴的段落.
多年后,陳村寫過一篇叫《死》的文章,他和傅雷住在同一條江蘇路上,生命中有十二個年頭和傅雷的生命重合,然而始終沒有見過傅雷.陳村曾在圖書館借閱《歐也妮•葛朗臺》,但那本書沒有封面和扉頁,沒有譯者的名字,他也不知道在離他很近的地方,就是譯者的家,小小的花園內(nèi)曾種滿怒放的月季.在書房里,傅雷每天工作十個小時,孜孜矻矻,勤勉不輟,翻譯《幻滅》,翻譯《藝術(shù)哲學(xué)》,用精致端整的楷書為兒子整日抄寫整章《藝術(shù)哲學(xué)》,寫幾十萬字的家書.所有的一切都在那一夜停止了,花園內(nèi)的月季被粗暴的手連根拔起,書房內(nèi)的山水畫和條幅撕成碎片,踐踏在無知的腳下.一個藝術(shù)家精心構(gòu)造的理想世界,自溺于黑暗的洪水.
樓適夷1981年為此書做的跋,言詞之間似乎極力為傅雷父子申辯,稱傅雷是愛國的,“對黨對社會主義的感情正在日益濃厚”,傅聰“始終沒有背棄過他的祖國”.如此的辯白在手舞真理巨棒的人面前是何其的蒼白,其實原本什么都不必說,一切的語言都是多余的.“正邪自古同冰炭,毀譽如今辨?zhèn)握妗?真正應(yīng)該解釋的人在那里沉默不語,想依靠沉默的黑暗來隱藏自己的行蹤,只有人格的光輝能夠照亮陰暗,輝映歷史.
傅雷走了,為了自己人格尊嚴的誓言,烏云將長久的將陽光遮蔽,不知道在那一刻,傅雷有沒有想到《約翰•克里斯多夫》,是否依舊相信烏云不能永遠湮沒太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