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來,我?guī)闳ヲT馬.

我坐在他窗明幾凈的辦公室里,聽著空調(diào)微微的絲絲聲和日光燈管細細的嗡嗡聲,看著衣冠楚楚的他正襟危坐在那里,指揮著千軍萬馬,忍不住心里的微笑.

窗外,驕陽漸漸無力.

終于,他坐不下去了,把滿桌子的文件一推,起身說.

來,我?guī)闳ヲT馬.

我輕笑著.但似乎有微風起自天末,帶著隱隱的熟悉的聲音,輕舞到我身邊.

來,我?guī)闳ヲT馬……

我一時恍惚起來.

他笑著伸手過來,擁住我的肩,輕輕把我往門邊帶.

我拉開門.

通往馬場的路筆直地向天邊伸去,兩邊密密地排著筆直的樹,樹枝有力地伸向天空,綠意盎然.

我望向遠方,似乎有隱隱的青山浮現(xiàn).

天空無限高遠,閃著晶瑩的寶石般的藍光,幾絲輕靈的飛絮在空中自由地伸展著.

空氣中仿佛有微醺的氣息飄過,我深深地呼吸.

他握住我的手,干燥而有力,充滿了歡樂的意味.

車子疾馳出擁擠的城市,將喧囂迅速拋在了后面.

他將車駛進一條小路,最后拐進了一個看上去荒涼而雜亂的馬場.

有個綠衣女孩在學騎馬.還有兩個男子也在馬上緩緩地騎行著.沒有人說話,見了他,互相一揮手,便走開了.

我隨他坐在場邊.

看著旁邊舊舊的一排平房,不由得猜測著那是用來做什么的.那房子破敗得十分有味.在這樣繁華的京都,它映著晴空,襯著圓木橫桿和細沙,處身在深可及膝自由生長彼此糾纏不清的野草叢中,竟然給人一種“秦時明月漢時關(guān)”的感覺.

身后的一大片樹林在風中嘩啦啦地搖曳著,有聲音在風中低吟.

來,我?guī)闳ヲT馬……

他說,每次來都說不騎,可是最后都忍不住.

隨即結(jié)束停當,起身向一匹馬走過去.

我看著他.
忍不住微微的笑意.

他很認真地看著那馬,輕輕地向它問好.高大的馬在同樣高大的他手中,大眼睛溫馴地看著他.

遠處,小姑娘仍然在馬上,隨著馬的節(jié)奏輕盈欲飛.

他跨上了馬.

忽然,他的樣子完全變了.遠遠的,看著他策馬慢慢地走,慢慢地跑,在風中舞蹈.他身板筆直地騎在馬上,與馬渾然一體,密不可分.我感覺到他心底深處的歡樂漸漸涌出.
時間靜靜地在身前流淌.

抬眼,西天忽變得一片金紅,霞光一瞬間涌向整個天空.仰頭看去,大朵大朵的云堆積在頭頂,仿若有形有質(zhì)的古堡、城樓、斷垣殘壁、雄關(guān)萬里,映照著斜陽,深深淺淺的金紅色濃墨重彩地書寫著天空壯麗的一幕.

身后的樹林里,一片蟬聲驟響,鋪天蓋地而來.

泛著金色的暮靄中,他輕悄地從我眼前馳過.馬蹄輕輕地揚起沙塵,馬鬃和馬尾有節(jié)奏地起伏飄舞著.

有種安定溫柔的感覺彌漫開來.

我靜靜地看著他們,聽著馬蹄的踏踏聲.

原來,他在馬背上的時候才是生活,其他的時間都是等待.

他在等什么呢?

來,我?guī)闳ヲT馬.

心里響起他的聲音,眼中緩緩地浮起笑意.

蟬聲更加放肆地在迅速沉暗下去的斜暉中歌唱.

一匹卸下了鞍轡的馬歡快地跑了兩步,忽然自由自在地躺下去,在沙地上打著滾.它的叫聲里滿是自由的心情.

我忍不住笑起來.

他帶著馬悠揚地舞了幾個圈,然后跳下.

我注視著他.

他親昵地拍拍馬的脖子,再輕輕地抱了抱它.

馬依然溫馴地看著他,仿佛在微笑.

他輕聲地夸獎著它.

風把他的呢喃帶了過來.

我注視著他.

然后他放開馬,轉(zhuǎn)身向我走來.

忽然綻放的生命在他的身體里流動著,仿佛一朵花在驚心地盛開.

我注視著他.

身后樹林里響徹天地間的蟬聲一起停止.

他漸漸走近.

萬籟俱寂.

他說,來,我?guī)闳ヲT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