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盧沙（又名大言）.
（明）宋濂
原文：
秦有尊盧沙者,善夸談,居之不疑.秦人笑之,尊盧沙曰：“勿予笑也,吾將說楚以王國之術(shù).”翩翩然南.迨至楚境上,關(guān)吏縶之,尊盧沙曰：“慎毋縶我,我來為楚王師.”關(guān)吏送諸朝,大夫置館之.問曰：“先生不鄙夷敝邑,不遠(yuǎn)千里,將康我楚邦.承顏色日淺,未敢敷布腹心,他不敢有請,姑聞師楚之意,何如?”尊盧沙怒曰：“是非子所知!”大夫不得其情,進(jìn)于上卿瑕.瑕客之,問之如大夫.尊盧沙愈怒,欲辭去.瑕恐獲罪于王,亟言之王.趣見.未至,使者四三往.及見,長揖不拜,呼楚王謂曰：“楚國東有吳越,西有秦,北有齊與晉,皆虎視不瞑.臣近道出晉郊,聞晉約諸侯圖楚,刑白牲,列珠盤玉敦,歃血以盟曰：‘不禍楚國,無相見也.’且投璧祭河,欲渡.王尚得奠枕而寢耶?”楚王起問計(jì),尊盧沙指天曰：“使尊盧沙為卿,楚不強(qiáng)者有如日.”王曰：“然.敢問何先?”尊盧沙曰：“是不可以空言白也.”王曰：“然.”即命為卿.居三月,無異者.已而晉侯帥諸侯之師至,王恐甚,召尊盧沙卻之.尊盧沙瞠目視,不對.迫之言,乃曰：“晉師銳甚,為王上計(jì),莫若割地與之平耳.”王怒,囚之三年,劓而縱之.尊盧沙謂人曰：“吾今而后,知夸談足以賈禍.”終身不言,欲言捫鼻即止.君子曰：戰(zhàn)國之時(shí),士多大言無當(dāng),然往往藉是以媒利祿,尊盧沙亦其一人也.使晉兵不即至,或可少售其妄.未久輒敗,亦不幸矣哉!歷考往事,矯虛以誑人,未有令后者也.然則尊盧沙之劓,非不幸也,宜也.
譯文：
秦國有一個(gè)叫尊盧沙的人,好說大話,并且處在這種情況下還對自己深信不疑.秦國人笑他,尊盧沙說：“不要嘲笑我,我將要向楚王陳說統(tǒng)治國家的方法.”于是,飄飄然地向南方的楚國走去.
等他到達(dá)楚國的邊境,把守邊關(guān)的官吏拘捕了他.尊盧沙說：“當(dāng)心!千萬不要拘捕我,我是來當(dāng)楚王的老師的.”邊關(guān)守吏送他到朝廷上.大夫把他安置在賓館里,問他說：“先生不輕視我們偏遠(yuǎn)的國家,不以千里為遠(yuǎn),來扶助壯大我們楚國.有幸和您接觸的時(shí)間還不長,不敢傾吐自己的心里話.其他事不敢多問,暫且想聽聽您來做楚王老師的想法如何?”尊盧沙發(fā)怒說：“這不是你所能知道的!”大夫打聽不到尊盧沙的真實(shí)意圖,只是把他送到上卿瑕那里.瑕以賓客之禮接待他,也像大夫那樣地問他.尊盧沙更加惱怒,作出想告別離去的樣子.瑕怕得罪了楚王,急忙去告訴他.
楚王催促尊盧沙來見面,尊盧沙還沒有到達(dá),派去的使者已經(jīng)去請了三四趟.等到見了楚王,尊盧沙只是拱手而不跪拜,召喚楚王對他說：“楚國東面有吳國和越國,西面有秦國,北面有齊國和晉國,這些國家都虎視眈眈地窺伺著楚國.我最近路經(jīng)晉國邊境,聽說晉國要約同其他諸侯國圖謀進(jìn)攻楚國,宰了白馬,陳列著珠盤玉敦,嘴唇上涂著牲血,盟誓說：‘不使楚國遭禍,誓不相見!’并把璧玉投入河中,以祭祀河神,將要渡河.楚王你還能安枕而睡嗎?”楚王站起來詢問對策.尊盧沙指著天立誓說：“如果讓我尊盧沙為卿,楚國不強(qiáng)盛的話,有這太陽來作證!”楚王說：“不過冒昧請問,當(dāng)先做那一件事?”尊盧沙說：“這是不可以空口白說的.”楚王說：“對.”于是馬上任命他為卿.
過了三個(gè)月,沒有什么異常情況.不久晉侯率領(lǐng)各國諸侯的軍隊(duì)到達(dá),楚王非常恐懼,召尊盧沙商量退敵之計(jì).尊盧沙瞪大了眼睛,說不出話來.逼著他講,他才說：“晉國的軍隊(duì)銳勇無比,替你楚王著想,最好的辦法,不如割地和晉國講和.”楚王大怒,把尊盧沙關(guān)了三年,割掉鼻子才放了他.
尊盧沙對人說：“我從今以后才知道說大話是足以招惹禍患的.”從此他終身不再講話.想講,一摸到被割的鼻子就止住了.
有才德的人說：戰(zhàn)國的時(shí)候,讀書人大多好說大話,不著邊際,大概往往是想借助大話來設(shè)法尋求富貴.尊盧沙也就是其中的一人.如果晉國軍隊(duì)不馬上到來,或許可以稍稍施展他的欺妄；而他沒有多久就遭失敗,這也是不幸的了.一一考察過去的事情,凡是弄虛作假欺騙人的,都沒有好結(jié)局.這樣看來,尊盧沙的割掉鼻子,并非是不幸,而是應(yīng)當(dāng)?sh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