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親情
1 外婆的帆布鞋
微風(fēng)拂過床前,輕柔地去了,只留下窗外的紙風(fēng)鈴,悠悠地回響,如外婆綿長的細(xì)語,雖不悅耳,但也語重心長.
灶前的爐火,升騰起氤氳的熱氣,暮靄一樣散開.火光映射在我的手臂上,像濺開的麥芒.爐內(nèi)的水氣頂起爐蓋,發(fā)出“撲撲”的聲響.我閉上雙眼,細(xì)細(xì)地諦聽,那是外婆的帆布鞋摩挲地面時柔柔的足音.
外婆,我已憶不起我咿呀學(xué)語時您教我的歌謠,我也無法遙想我酣然入夢時您喃喃的細(xì)語.我只能傾聽,您編織的紙風(fēng)鈴搖擺時的回響,您燒水的鍋爐中水起的余音.
撥弄紙風(fēng)鈴,撫平每一處皺褶,仿佛觸摸您多繭的雙手.每一只鈴鐸都留下您指間的紋路,每一次翻折都留下您掌心的裂痕.我仿佛看到,您安詳?shù)刈诖差^,雙手折疊著紙風(fēng)鈴,老花眼鏡后,是慈愛的目光.我仿佛聽到,一根根針正緩緩穿過鈴身,摩擦出吱呀的聲響,又串起一只只風(fēng)鈴,在微風(fēng)中搖擺、歌唱.
朦朧的晨曦中,我耳旁似在縈繞,灶前鍋碗盆勺所演奏出的奇異的交響.睜開迷蒙的睡眼,側(cè)耳傾聽,那是您早起后,為我做飯的聲音.我于是披衣起床,只看到爐火前的你,正向灶里添柴,身前的爐子里,蒸騰出撲撲的水氣.您的帆布鞋伴隨著身體,微微顫動,單薄的身影下,又傳來鞋底細(xì)切的聲響.火光中,我的淚與灶中的柴,一起消融.
如今,您已離我而去,但每當(dāng)我閉眼傾聽時,那窗外的紙風(fēng)鈴和爐內(nèi)的水氣卻告訴我,您的帆布鞋又出現(xiàn)在床頭和灶旁.
2懂 你
父親從來寡言.
每天的飯桌上,我總是一個人唧唧喳喳的說個不停.而父親,幾乎永遠(yuǎn)是一個造型――靜默地、機械地夾菜、扒飯、咀嚼、吞咽,從不說話.
我想他大概也不會聽我說話吧,要不然,他怎么會如此機械呢?自始至終連看也不看我一眼!于是,我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悲哀,是什么呢?
我的話也漸漸少了,即使偶爾說幾句也是干巴巴的,不帶半點色彩.說了沒人聽,不如不浪費那份力氣那份感情.父親自然是沒有反應(yīng)的,至少我這么認(rèn)為.他是那樣的機械.
有一天,我終究變得和父親一樣：機械地、靜默地夾菜、扒飯、咀嚼、吞咽,再不說話.但,我依舊偷偷地看著父親.
他的動作緩了下來,沒停.
他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放下筷子抬起頭來.
他靜靜地看著我,吃驚、疑惑、不安寫滿了他的眸子.他的唇張了幾下,卻不見有一個字從唇邊滑落.他的喉節(jié)抖了幾抖.最后,終于擠出了一句話：“你怎么不說話了?”
我保持沉默,倔強地保持著沉默.
他有些急了,眉鎖得更緊了：“你怎么了?怎么不說學(xué)校的情況?不說那個姚明和蘇有朋了?”
我呆住了,我的父親啊!
他說：“爸嘴笨,不會說.但爸會聽,每天你在飯桌上唧唧喳喳說東說西的時候,爸都用心在聽,都在想：‘多好啊,我有這么一個能說會道的女兒!’你的所有心思我都能從中體會得到,可你,為什么不肯多說話了呢?!”
我的眼淚像決了堤的洪水,一下子涌了出來.我的父親啊,一直以來你都在傾聽著我成長的聲音.你了解我的一切,可你讓我如何去懂你?
我撲進(jìn)父親的懷抱,傾聽著他的心律.我的可親可敬的父親啊,我終于在你的深情傾聽中了解你、讀懂你了!
3父 親 的 粽 子
平淡得像一壺茶,品之卻芳香四溢,令人回味無窮.
普通得像一首歌,聽之卻跌宕起伏,給人以美的回憶.
田里回來,父親似乎顯得很疲憊,沾滿泥巴的褲腿粘在腿上,赤著腳,一只手拎著籃子.我邁著小步迎上去：“爸,你的籃子里裝的啥?”父親笑了：“待會兒你就知道了.”
“明天就要中考了,可還有什么不會的?”父親放下籃子,端來小凳,緩緩的坐了下來.“我……”坐在旁邊看書的我不知如何回答.
父親抽出一支煙,銜在嘴里 ,“撲嚓——”,他擦亮了一根火柴,火光照亮了他那黝黑的臉,吸了一口,父親漸漸瞇起了眼,然后便是一陣吞云吐霧.“你媽有病躺在床上,不能照顧你,你奶奶說,明天中考,早上吃個粽子,包你高中.”父親的臉上蕩漾起一絲笑容.
他疊起幾片蘆葦葉,兩手捏著輕輕一彎,便彎成了一個錐形,然后他便往里面倒米.那一粒粒米里似乎是承載著父親對我的殷切期望,每個粽子都是那么飽滿,那么誘人,像娃娃一般.不經(jīng)意中,看見父親那張滿是老繭的手,他是那樣嫻熟而又自然地操作著；看見父親那低埋著的頭里,幾縷銀發(fā)從中鉆了出來；看見父親那打著補丁的褲子,在風(fēng)中吹拂著……
夢中醒來,父親雙手托著一只熱氣騰騰的粽子,好像是托著一件珍寶一般,他臉上依舊洋溢著笑容：“吃吧,好好的考!”他的手顫抖著.
真甜,像甘露滴在久旱的心頭,像涼風(fēng)吹拂著干燥的大地.于是,我邁進(jìn)了考場……
身在考場中,回味著剛才那一刻,回味著父親包裹的粽子,回味著那份甘甜,我似乎看到了父親的笑容又在蕩漾……
這便是父愛,這便是真情,傾聽父愛,我感受了溫暖,感受到了希望；傾聽父愛,我似乎消融了,蒸發(fā)了……
哦,父親的粽子,一首讓我百聽不厭的歌.
4花邊餃里的母愛
小時候,包餃子是我家的一樁大事.那時候,家里生活拮據(jù),吃餃子當(dāng)然只能等到年節(jié).平常的日子,破天荒包上一頓餃子,自然就成了全家的節(jié)日.這時候,媽媽威風(fēng)凜凜,最為得意,一手和面,一手調(diào)餡,餡調(diào)得又香又綿,面和得軟硬適度,最后盆手兩凈,不沾一星面粉.然后媽媽指揮爸爸、弟弟和我看火的看火、搟皮的搟皮、送皮的送皮,頗似沙場點兵.
一般,媽媽總要包兩種餡的餃子,一種肉一種素.這時候,圓圓的蓋簾上分兩頭碼上不同餡的餃子,像是兩軍對弈,隔著楚河漢界.我和弟弟常搗亂,把餃子弄混,但媽媽不生氣,用手指捅捅我和弟弟的腦瓜兒說：“來,媽教你們包花邊餃!”我和弟弟好奇地看,媽媽將包了的餃子沿兒用手輕輕一捏,捏出一圈穗狀的花邊,煞是好看,像小姑娘頭上戴了一圈花環(huán).我們卻不知道媽媽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兒,她把肉餡的餃子都捏上花邊,讓我和弟弟連吃驚帶玩地吞進(jìn)肚里,自己和爸爸吃那些素餡的餃子.
那些艱苦的歲月,媽媽的花邊餃,給了我們難忘的記憶.但是,這些記憶,都是長到自己做了父親的時候,才開始清晰起來,仿佛它一直沉睡著,必須我們用經(jīng)歷的代價才可以把它喚醒.
自從我能寫幾本書之后,家里經(jīng)濟狀況好轉(zhuǎn),餃子不再是什么圣餐.想起那些個辛酸和我不懂事的日子,想起媽媽自父親去世后獨自一人艱難度日的情景,我想起碼不能讓媽媽吃的再受委屈了.我曾拉媽媽到外面的餐館開開洋葷,她連連搖頭：“媽老了,腿腳不利索了,懶得下樓啦!”我曾在菜市場買來新鮮的魚肉或時令蔬菜,回到家里自己做,媽媽并不那么愛吃,只是嘗幾口便放下筷子.我便笑媽媽：“您呀,真是享不了福!”
后來,我明白了,盡管世上食品名目繁多,人的胃口花樣翻新,媽媽雷打不動只愛吃餃子.那是她老人家?guī)资暌回炛茪v久常新的最佳食譜.我知道惟一的方法是常包餃子.每逢我買回肉餡,媽媽看出要包餃子了,立刻麻利地系上圍裙,先去和面,再去打餡,絕對不讓別人插手,那精神氣兒,又回到我們小時候.
那一年大年初二,全家又包餃子.我要給媽媽一個意外的驚喜,因為這一天是她老人家的生日.我包了一個帶糖餡的餃子,放進(jìn)蓋簾一圈圈餃子之中,然后對媽媽說：“今兒您要吃著這個帶糖餡的餃子,您一準(zhǔn)兒是大吉大利!”
媽媽連連搖頭笑著說：“這么一大堆餃子,我哪兒那么巧能有福氣吃到?”說著,她親自把餃子下進(jìn)鍋里.餃子如一尾尾小銀魚在翻滾的水花中上下翻騰,充滿生趣.望著媽媽昏花的老眼,我看出來她是想吃到那個糖餃子呢!
熱騰騰的餃子盛上盤,端上桌,我往媽媽的碟中先撥上三個餃子.第二個餃子媽媽就咬著了糖餡,驚喜地叫了起來：“喲!我真的吃到了!”我說：“要不怎么說您有福氣呢?”媽媽的眼睛笑得瞇成了一條縫.
其實,媽媽的眼睛實在是太昏花了.她不知道我耍了一個小小的花招,用糖餡包了一個有記號的花邊餃,那曾是她老人家教我包過的花邊餃.花邊餃里浸滿濃濃的母愛,如今,我謹(jǐn)以花邊餃討得年邁母親的快樂和開心.
記一把藍(lán)色的雨傘
我的視線,這么久以來都不得不為一把藍(lán)色的雨傘所牽絆……
那藍(lán)色,明徹如天空.
小時候的那些下雨天,媽媽總撐著一把藍(lán)色的雨傘來學(xué)校接我,我的頭頂是一片藍(lán)色,肩膀也籠罩于一片藍(lán)色之中,觸目所及都是一片藍(lán)色的無雨的天空.
后來的一個下雨天,矮小的我抬頭和媽媽說話,卻發(fā)現(xiàn)媽媽的那一半天空是一片陰沉的灰色,風(fēng)夾雜著雨滴,落入媽媽灰色的天空,媽媽的肩膀濕了,額前的頭發(fā)也濕了,而我,依舊置身于一片藍(lán)色的無雨的天空.
“媽媽,雨傘歪了,”我提醒道,“沒有,雨傘沒有歪啊.”媽媽輕輕回答,我的視線落在傾斜的傘柄上,“是真的,雨傘歪了.”媽媽固執(zhí)地說道,“沒有,真的沒有……”
后來我長大了,不再要媽媽在下雨天接我,那把藍(lán)色的傘在柜子中一年一年地褪色,我曾一度以為我淡忘了它.
或許是巧合,又是一個雨天,又是那把藍(lán)色的傘,傘下是媽媽和我,快和媽媽一樣高的我撐著傘.
我的視線那么不自覺地落在了傘柄上,那一幕與小時候的情景混在了一起,媽媽籠罩于一片藍(lán)色的無雨的天空.而我的肩膀濕了,頭發(fā)也濕了.
“雨傘歪了,”媽媽提醒我,“沒有,沒有歪啊.”“是真的,雨傘歪了,”媽媽重復(fù)道.“媽,真的它沒有歪,沒有.”傘下是許久的沉默,回頭卻瞥見晶瑩的水珠劃過媽媽的臉頰.
那把褪了色的傘,又重現(xiàn)以前明徹如天空的藍(lán)色.
終于明白,這么久以來,媽媽都為我撐起一片無雨的天空,現(xiàn)在,我多想也給媽媽一片快樂的天,即使孟郊說過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
于是我的視線便牽絆于那把藍(lán)色的傘,每天深夜在燈下夜戰(zhàn)的人是我,每個周末穿梭于補課地點的人是我……
這一切,都因為那把傾斜的藍(lán)色的傘.
那藍(lán)色,明徹如天空,讓我的視線不敢移開,永遠(yuǎn)都不敢移開.